有關於你的回憶
我是十月中的時候收到訃告的,貼在你的部落格上。「我寫字的地方。」部落格的副標題上寫着,但是文章列表裏只有寥寥幾篇文章。而你的訃告在列表的頂端。
我參加了你的追悼會,搞得很傳統,你的父親哭得很傷心,明明你都有五年沒回過家看望鰥居多年的他。當天下了很大的雨,一路變得很泥濘,灰色的天空,白色的牆,還有黑色的泥漿。我們一行人在沉默的雨裏沿着陌生的路跋涉,只有你一個人躺在那裏,安靜地躺在那裏。
我去看了你最後一眼,失去了靈魂的你,只是一個陌生人。我的意思是,一個我不認識的陌生人。
我沒有去喫豆腐羹飯,臨走之前,你父親託付給我你的日記。我不曉得這是不是你的惡趣味,黑白的包裝盒,彷彿這本來就是要送出去的禮物,送給一個兩年未曾謀面的人。你在世界的那頭大概很得意吧,雖然最終沒有採用你離譜的給自己寫的悼詞,但是你的親朋好友陸陸續續都收到了你給他們的遺贈。你的侄子很開心,因爲只有他收到了最新款的遊戲機,直到他被你妹揪着耳朵罵了一頓。
我沒有在現場打開盒子,畢竟又不是聖誕節交換禮物。盒子沉甸甸,猜也能猜到是那個愛爾蘭牌子的日記本。1999-2004,扉頁上寫着,五年份的日記。
你還記得世紀末的樣子麼,人們聚集在市政廣場裏面,倒計時新千年的到來,我們坐在聖誕樹下的長椅上,你搓搓手跟我說,就算再殷切也不會有大魔王突然從天而降宣告世界終結的。
「要是真就末日的話,剛剛應該再加一串千葉豆腐的。」我說。彼時羅森剛剛進入上海沒多久,關東煮也是一個新鮮事物。
「你怎麼會那麼喜歡醬油湯的……」你說話好像個小老頭兒,我笑了。學妹說你看上去成熟有風度,在我看來你無疑有點像我家的老爺子。尤其是你看着電視屏幕裏又唱又跳的H.O.T.搖頭說這個世界審美完蛋的樣子。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突然說。
「不用如果,人都會死的,學長。」我白了你一眼,我想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除夕夜約會。「就算是像已經活了一千年的你也是會死的。」
「我看上去像活了那麼久了麼!」你一臉誇張地說。你的五官巧妙地相互擠壓,表情看上去活潑誇張又不會難看,很奇怪明明眉眼鼻子都普普通通,怎麼會有後輩誇你帥。
「好吧,頂多三百年。」
「這還差不多」你坦然接受了這個設定,繼續說「一定要記得讀我的日記。」
我看着手裏的日記本,裏面沒有夾着你的銀行卡或者存摺,也沒有記錄你的密碼,實在讓人提不起閱讀的興趣。倒是封面上鑲嵌的歐泊非常好看,在黑色的背景裏好像長夜的極光。
1999年12月31日,你寫說這一天出去約會了,「很開心」,然後是大段的關於沒能喫上年末大餐的抱怨和對便利店不收信用卡的不滿。
「我猜你正在讀我的日記了吧,昨天我跟你說:如果我死了的話,請務必讀我的日記。」在這天的最後你寫到。你真是一個討厭的傢伙,彷彿完全不知道我們三年後的分手一樣,你死去的魂靈輕率地從日記裏面和我對話,實在令人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