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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關於死後的夢

第一個夢

有人說精衛填海的故事講述了一個持之以恆的少女的故事。這些人一定自己並沒有死過。靈魂能夠擁有的東西並不多,如果除去執念還能有別的東西的話。這裏也有一位少女死後的故事。葉娘不是村裏面最好看的,性格也不是最動人的。她擁有豆蔻年華的少女所具有的一切美好,但除此之外她也沒有任何可以誇讚的事情。當然,這是她在世的時候的事情了。

葉娘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時候死的,她的腦子想的只有要摘下那枚杏子,就像精衛一樣。天氣是爽朗的晴天,初夏的季節還沒褪盡春天的爛漫,在葉娘看來,所有的顏色都如同新生一樣鮮豔。她躺在樹下面,突然發現層層疊疊的葉子的縫隙里藏了一枚熟透的杏子。

看得越久,杏子就顯得越可愛,澄黃幾乎半透明的表面上長了細細柔柔的絨毛,從有光的側面看來,彷彿是一層光暈。葉娘想要伸手去觸碰,彷彿自己變成了枝頭的雀兒,顧不得同伴的催促,從茂密葉隙里一躍而出,打落了幾片樹葉。

蹦跳了幾下,青色的衣衫上下翻飛,葉娘張開的手掌比起大樹來,幼小極了。她撅撅嘴,折來岸邊的柳條朝杏樹上戳去,嚇走了一對黃鸝,它們帶着些惱怒啾啾叫着撲棱着羽毛。

「要是我有一支箭就好了,」她心想,一支箭,搖曳着尾羽,輕盈地,精確地,優美地,射中

第二個夢

有一種講法,黃昏是一個曖昧的時刻,既不是白天,也全然不屬於夜晚。天將雨未雨,鉛灰的雲層把陽光遮得密不透風。阮三腆着一張欲哭不哭的臉,疾步走在泥土夯實的小路上。這種曖昧的時刻,各種魑魅魍魎也無所忌憚在世間遊走,阮三很不喜歡,即便是現在阮三成了鬼,對陰天的黃昏的厭惡是來自於更加深刻的東西。

阮三用餘光瞄了一眼身後,一片影影綽綽,淒厲的聲音說不清是這個時節的西北風還是某處孤魂野鬼的哭號。加緊了腳步,已經看到了自家的宅子了,壯碩的柏木整齊地壘放在一起,遠遠望去氣勢已然恢宏,等到走近看更是只有自哀自己渺小的份了。然而鬼步不比人步,鬼行數十里路,也不過是人間一里。看着近在眼前的宅子阮三嘆口氣,吭哧吭哧走起來。

阮家的宅子百里之內也是華貴無雙,頂天立地的石扉上雕琢着兩隻鹿首猿身的鎮墓獸,睨着眸子俯視門前的訪客,就連阮三自己也久久不能適應這份壓迫感。然而想要出入阮宅,這又是必經之路,一套黃腸湊題將宅子包裹得嚴嚴實實。阮三又嘆了口氣,自己活着的時候想必也是叱吒風雲之輩,只不過鬼當久了,也就沒人記得自己當初是什麼樣的人物了。人的一切都那麼短暫又多變。

人們總是把孤魂和野鬼聯繫在一起,其實大錯特錯。坐擁豪宅的阮三就是所謂的「孤魂」,早已斷絕了世間所有的關聯,沒有哪一個人,或者是鬼還能記得起他的身世——也正是無常鬼差對他緊追不捨的緣由。阮三依稀記得落葬的時候,家人往他身上撒了一抔土,他攥緊土裏面的一粒石子,其他的思緒也就飄散到九霄雲外了。其實,細看之下,這抔土五色雜呈,分明是疆域兩極採攜的土壤,只是阮三再也記不起那國的名了。

不知名的國,在漫長的時間中被沖刷,被遺忘,連同他這位國君的魂一起,變成天理所不容的未命名的物件,只有在陰天的黃昏這種曖昧時刻才得以顯現。阮三突然又覺得背後的聒噪聲是兵馬駐足時候不安的聲響,馬兒們打着響鼻,時不時在泥地里踩踏一下,兵士們摩肩接踵,發出推搡和嘆息,整片土地上蒸騰起戰場特有的愁雲慘淡和腥臭味。

突然之間,一切都停了下來,躁動,氣味,緊追不捨的陰冷視線。阮三才驚覺,並不是停止了,而是自己終究被趕上了。空氣變成了蜜糖一樣的東西,哪怕要在裏面抬起腳趾都十分艱難。他的心情變得矛盾,有一部分的自己似乎希望終結一切。

看到謝必安那張陰慘慘的臉的時候,阮三發現自己那是想錯了,即便是想了結一切,他也不希望此生最後見到的這張臉。這張臉的主人百無聊賴地揚揚手裏的繩索,示意阮三上前領受,而阮三迴光返照了似的,三步並了兩步跨進門檻裏面,朝外喊道「本王豈受爾等陰差管轄!」言畢便將厚重的石扉從裏面緩緩關上。外面清冷的月光給石扉上的鹿臉投上詭異的陰影,就這樣孤零零地,頑固地站立在一片荒原之上。

第三個夢

我在牀上淌着冷汗,呼吸即淺又急,不是連日的熱病之故,而是方纔的兩場夢,彷彿有什麼事情即將被想起。掀開被褥,一月的寒意即便是關緊了戶牖也抵擋不住,從窗縫里,門縫里奔湧而至。

我下了牀,給自己倒了盃牛奶,忽而聽見敲門聲。趿着拖鞋,踉蹌去應門。

「開不得!」阮三的聲音喊到。

門厚且重,咿咿呀呀地被慢慢推開,門外的陽光破門而入,完全沒有一月的晦暗,反倒如盛夏光景。一支箭,搖曳着尾羽,輕盈地,精確地,優美地,射中我的心。

這就是我被千年前的箭射中的故事。

#"zakki"